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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來覆去的夜晚。 我突然想起傑瑞說,天花板常會傳來彈珠彈跳的聲響,我聽過,咚地咚咚咚,我還曾經因此對著天花板那一頭怒罵。 「蓋房子的時候為了測量是否水平,工人會放彈珠測試。」 所以那些彈珠忘了拿出來嗎?不過不是有水平測量儀嗎?幹嘛要放彈珠這麼多餘? 「通常他們會多放幾顆,給天花板裡的小鬼玩。」 這句話讓我寒毛直豎,側耳注意是否有咚地咚咚咚的聲響,一分鐘兩分鐘過去,什麼也沒有,只有虛空的聲音。或許你要問,虛空聽來是怎樣的,但我也說不來,當什麼也聽不到時,腦袋裡會自發性傳來一種很深邃的,幾不可聞的微細。只要你刻意挖掘,漸漸的會變成轟然巨響,像是從前三台深夜節目結束後,沙沙沙黑白交錯,卻怎麼也找不到遙控器關閉。 好像天花板裡的小鬼也盯著我,而且不只一個。 翻來覆去的夜晚。 回過神時,我已經站在離家不到一百公尺的黑輪攤,手裡還拿著叉著蘋果的金屬叉子。黑輪攤沒客人,老闆就坐在攤位旁盯著小電視看,好奇的眼神偶爾會飄到我身上。 「老闆,現在幾點?」我問。老闆低頭看著手錶,然後用低沈的嗓音回答:「快一點了。」 「你都擺到那麼晚?」 「不一定。」 「今天人比較少喔。」冬天時我還滿常來光顧,老闆大概對我沒印象,每次我都固定吃兩隻黑輪、一隻豬血糕和一隻烤黑輪,比較餓的時候會切盤香腸,黑輪湯也固定喝兩碗,有時候我會懷疑我是為了喝黑輪湯才吃的,因為那味道很特別,加了記憶片段的佐料。 即使知道裡頭摻了多少的味精,還是會被巷口充滿朝氣、冒著裊裊白煙和陣陣香氣的攤子吸引,而放逐自己沈溺於微弱的幻想中。 「比較熱吧!我也差不多要收了,你要吃什麼自己拿,烤的料沒有了。」他邊說邊望了我手上的蘋果一眼。 「其實我不是來吃黑輪的。」老闆露出疑惑的表情,我低哼了一聲甩掉叉子上的蘋果,以一種刻意裝出來的低沈而為為顫抖的音調說:「我要搶劫。」 老闆啊了一聲,摸摸下巴打量了我一番,「今天收的錢大部分都交給我老婆帶回家了,我猜這裡只剩一千三四百塊零錢吧。」老闆這麼說,還將腰包裡的零錢全倒在桌上給我看,叮叮噹噹。 我沈默著沒說話,老闆便仔細地數起零錢來,我拉了張凳子坐下等結果,剛甩掉的蘋果沾了污漬和沙粒掉在水溝蓋上,看來是不能吃了。 「一千四百二十六元,沒錯,我只要憑重量就可以知道金額。」老闆顯得很得意,鼻子噴著氣說。 我拍手,老闆愈發得意起來。 這時巷子裡走來一個提著鍋子的歐巴桑,「你先等等。」老闆對我說,也不等我回答就俐落地將攤位上剩餘的黑輪、豬血糕、菜頭、魚板全揀到鍋裡,然後一杓一杓將黑輪湯填滿剩餘的空間。 「你不擱留歸支厚這個少年仔?」歐巴桑指著我問老闆,義氣,這就是義氣吧。 「他不是來吃黑輪的。」 「我改變主意了,放幾支回去,呃,兩隻黑輪、一隻豬血糕,豬血糕不要太軟,謝謝。」我說著,然後向歐巴桑道謝。 歐巴桑付了錢離開後,我和老闆又回到剛剛的話題。 「剛說到哪?」老闆問。 「你只要憑重量就可以知道有多少零錢,很厲害,我也拍過手了。」 老闆清咳幾聲,像是要演說前清喉嚨,「所以,你還是要搶嗎?還是要吃?」 「我要搶黑輪。」 「兩隻黑輪、一隻豬血糕?」老闆很精細,還把數量算出來。 「還有兩碗黑輪湯,可惜沒有烤黑輪了。」我補充道。老闆笑笑,盛了碗湯放在我面前,然後戲謔地問:「憑什麼?叉子?」 「我很認真,吃完我不會付錢,這是男子漢的約定。」氣氛一下劍拔弩張起來,至少我有這麼感覺到,「尊嚴是我的武器。」 「…尊嚴可以殺死我嗎?」老闆說著,挺起胸膛,像是要表示什麼,可惜我只注意到胸膛下方的大肚腩。 「我啊,」我在黑輪上淋上蕃茄醬和醬油膏,「這輩子做過最壞的事,大概是高中時無照駕駛還闖紅燈吧,學生時代功課也還不差,說我搶劫十個親友九個不會相信。你想,今天我只為了兩隻黑輪、一隻豬血糕搶劫,卻從此成了搶犯,我豈不尊嚴掃地?這需要多大的勇氣?」 老闆點點頭,表情卻不太認同的樣子。 「驅使我想搶黑輪的原因,這個嘛…」我三口併兩口吞下豬血糕,那黏稠的口感讓我語塞,趕忙喝了口湯,「也就是說,我想幹些出格的事,什麼都好,但總要特別點,搶超商太普通了,你知道,至少搶黑輪攤從沒聽過,還只搶了…」 「兩隻黑輪、一隻豬血糕。」老闆接口,我哈哈大笑起來。 「還有兩碗黑輪湯,可惜沒有烤黑輪了。」我再次補充道。 老闆看著我吃完剩下的食物,突然起身說:「好!我就回去拿串黑輪片,就烤給你吃!這是男子漢的搶劫,絕不能留下遺憾!」 我對於老闆的舉動感動莫名,然而在他騎著小迪爵離開後的五分鐘,我感到累了,搶劫黑輪攤的事情就這麼算了吧,我在心裡盤算著。 幸好口袋裡還有足夠的銅板,我自個兒從老闆堆在桌上的零錢中找錢,然後在哈欠聲中回家去上。 蘋果仍無辜地躺在水溝蓋。
▲最近還滿常上哈燒文章的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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