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個Year end party,終於也結束了,在這間公司。 電腦上不斷跳動的數字,五彩繽紛地閃爍著,像是頑童隨意塗鴉的不規則線條,隨著時間蓄積能量,僅僅螞蟻心臟那麼輕微的跳動,就能夠決定一天的心情。 情緒還因著晚會中激盪的音樂雀躍,下一秒鐘就得跳入金錢角力的戰場,在現實與期望中廝殺,只是似乎少了什麼。 收音機播正放著孫燕姿的《第一天》,我隨著輕快的曲風低聲唱「你說活在明天活在期待,不如活得今天很自在」,腳在桌下打拍子,連細胞都躍動起來,好想就這麼跳啊跳啊跳出框架,跳入冒險的國度恣意放縱,在沙漠喝蠍子的血止渴也好啊,還是在南極幫企鵝跳水評分,冷得打哆嗦,呵呵,我幻想著那個畫面忍不住笑了。 好痛…最近常常上腹脹痛,肚子空空的毫無便意,那種感覺很像水壺空燒,即使有那麼一點排泄物都好,至少我可以藉著上廁所欺騙我的痛覺。 「妳還好吧?」我正低頭輕撫著上腹部,豆大的汗珠佈滿額頭,冷汗直流。抬頭一看,是志凱。 我苦笑點點頭說:「嗯,一會兒就好了。」 「中午了,要一起吃飯嗎?」他說著,隨即改口說:「還是,要不要幫妳帶點什麼回來?或者請假回家休息呢?」 我搖頭道謝,近來食慾很差什麼也吃不下,說起來有好一段時間了,但我就是討厭看醫生,反正忍忍就過去了,我像哄小孩般在心中說「沒事的,沒事的,不痛了喔」。 「好吧,那,有什麼需要幫忙跟我說。」志凱雙手插在口袋裡,微笑說著,一如往常瀟灑地走了,最後還不忘揮動拳頭幫我打氣,呵呵,似乎真有些不痛了。 收音機仍播放著孫燕姿活力四射的歌聲: 「…你很搞笑 你很奇怪 你頭髮很亂 有的時候 你 又突然為我的事情 變得很勇敢…」 好痛好痛,還是好痛啊,堆滿了一沙灘的痛,即使因為志凱的鼓舞移走了一卡車,但還是需要一百次、一千次,甚至一萬次才夠。 我蹣跚離開座位去廁所,坐在馬桶上掩面想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昨天晚餐吃什麼啊、水族箱裡的金魚餓了嗎、如果在這雙平底鞋上加個蝴蝶結怎樣,諸如此類的,我只想轉移注意力,廁所這個封閉的狹小空間會讓人有脫逃的安全感,好像吸大麻那樣會上癮。 似乎有什麼在食道中逆流而上,我連忙撕了張衛生紙掩口,點點紅漬,當然是血,好老套啊,我笑笑,彷彿還坐在客廳裡看著八點檔肥皂劇,事不干己。 說不吃驚是不可能的,可我從小就是個性倔強的死脾氣,國中時隔壁同學講話,我也連坐處罰被數學老師狠狠打了五響,哼也沒哼一聲就回座位,淚珠在眼眶裡滾啊滾,死死瞪著台上發飆的老師。 即使這裡只有我一個人,我還是不服輸,不想輸給軟弱的自己。 我向老闆請了下午和隔天的假,跑了三間大醫院做檢查,並都約好一週後看報告,醫生開了止痛藥給我,我告訴按時服藥的自己,這不是認輸而是妥協。然後我如常去上班,只是肚子不再那麼痛,食慾也比較好,可以吃些清淡的食物,在午休時輕鬆地托著下巴聽志凱說不好笑的冷笑話。 大概沒事了吧,我這麼想,試圖強塞給自己不去看報告的理由。 但到了約定回診那天,我還是去了,只是想將這件事一勞永逸,拖泥帶水的感覺很不痛快。 第一間醫院的醫生遞給我一份密密麻麻的數字,像我每天看的一樣有紅有黑,我簡單翻閱了一下便遞回給醫生,因為我無法光看這些數字就平復我的腹絞痛。 「小姐,妳有家人陪妳來嗎?」醫生問道。 「沒有,什麼狀況你可以直說。」我冷靜地回答,但心臟卻不禁顫動著。 「初步看起來是胃癌,已經末期了。」醫生逐字逐句說著,後面帶著口罩的護士小姐停下手中的筆看了我一眼,那表情讓我想起當年打我的數學老師,打完後他冷冷看著我,似乎在等待我嚎啕大哭,一如他印象中被毒打後的學生。 「還能活多久?」我接著問。 「頂多一年吧。小姐,我建議妳馬上入院接受治療,其實…」 「我瞭解了,謝謝你醫生。」我打斷醫生的話,然後請領了一份診斷證明後就離開了。隨後我又到了另外兩間醫院,呵呵,這些醫生真是訓練有素,無論是講話時的語氣或表情都好類似,一板一眼的。 回家的路上,我將三份診斷證明放在副駕駛座上,廣播放著孫燕姿的《夢遊》,我學起剛剛醫生的樣子,「呵呵,小姐,我建議妳馬上入院治療,呵呵」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哭,乖乖不哭不哭,沒事了喔,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只得停在路邊,哭著唱著《夢遊》。 我多請了一天假。 之後去上班的那天,我還是笑著和每位同事道早安。早會後,我拿裝著診斷證明的牛皮紙袋找老闆,我平靜地告訴他關於我的病情,眼前這位雙魚座的中年男人紅了雙眼,急切地告訴我公司能夠提供的幫助,還想介紹他所熟識的中醫師,我感動地看著他,淚珠在眼眶裡滾啊滾,身體似乎重得連椅子都支撐不住。 「老闆,謝謝你,真的。」我深吸一口氣說:「可是接下來的人生我不想留在醫院裡,那對我來說好像被活埋一樣。」 老闆的眼淚滴在診斷證明上。 「請不要告訴其他同事,我不想影響任何人,我很喜歡這裡的同事,希望他們以後想到我時,是快樂而不是遺憾,可以幫我這個忙嗎?」我不等他回答,又接著說:「我會跟他們說我要出國去旅行一陣子,當然這也是真的,我可以去看企鵝,也可以去騎駱駝了,呵呵。」 走出老闆辦公室時恰巧碰到志凱,我笑著跟他打招呼,但卻有些不自然的尷尬,明明剛才面對老闆時還能很坦然,因為欺騙嗎,善意的謊言啊。 「進老闆房間幹嘛?打誰的小報告啊?」他開玩笑地說著。 「就你啊!還在這邊晃來晃去,小心被老闆盯上!」 「最好是。」他不在意地笑說。 「呵呵,其實先跟你說也沒關係啦!反正很快就會公佈了,就是我‧要‧放‧長‧假‧出‧國‧度‧假‧去囉!YA!」我刻意放慢速度說著,這樣的對話我想接下來幾天會不斷重複吧。 「這麼爽!去幾天啊?我來猜猜,十天?」 「錯、錯、錯!大錯特錯!笨蛋,十個月都還不止咧。」我神氣地說著,我想多練習幾次我就能很熟悉了。 他一副失望的模樣,一反常態拉著我到樓梯間,質問我離職的原因,我看不見他臉上熟悉的笑容,突然有種好難過好難過的衝動。 「真的只是想趁年輕去完成流浪的夢想嗎?」他盯著我直看,我下意識閃過他的眼神點點頭,「這陣子常看妳不太舒服,不會是生病了吧?」 不是,不是,不是,我在心中否認了一百萬遍,但卻低著頭良久才大聲說:「當然不是,幹嘛咀咒我啦!你是看我要去玩嫉妒喔!」然後我扮了個鬼臉,假裝要去上廁所便走了。 在廁所裡,我咬著牙任憑眼淚爬滿雙頰。 那之後志凱沒再追問我,他送了我三本日記,說旅行中一定有很多亂七八糟的事可以記,只有一本絕對不夠用。我問他想要什麼禮物,他想了想,然後揮舞著拳頭笑說:「妳幫我挑吧!記得喔!忘記我可是會揍妳的!」 半個月後,我辦完交接手續,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和四年的回憶離開。 媽一直嘮叨說好好工作不做,一個女孩子隻身跑去國外像什麼樣子;爸個性和我一樣倔,儘管嘴上不說,卻老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收拾行囊。這陣子除了找旅遊資料、整理行李,以及和爸媽打太極之外,我又去了醫院幾趟,拜託醫生教我緊急自我醫療的方法,醫生很熱心地列印了一份注意事項,並開給我長效型的嗎啡錠。 「妳是我看過最勇敢的病人。」醫生最後這麼對我說,但說實話我一點也不想被他列入紀錄。 接下來,我聯絡我的保險業務員和一位律師,以預先處理身後事,保險金雖說不多,不過爸媽生活儉樸,應該也足夠支應他們好幾年的生活費。我試著處理所有能想到的大小事,即使是約好的高中同學會,也事先寫好道歉信。 終於我完成了清單中絕大部分的項目,除了第一項「回老家」。 出發那天,我刻意隱瞞所有人班機起飛時間,包括爸媽。凌晨時分,我躡手躡腳提著行李箱準備離開,才發現爸坐在客廳沙發上等我。 「要走了嗎?」 「嗯…呵呵,被你抓到了!」我尷尬地吐舌說。 「妳真是一點沒變,還是當年那個任性的小女孩。」爸說,沒有一絲責備的意味,「如果旅行累了,就回家吧。」 我低著頭說不出話,只是點點頭,然後快步離開,雖然我好想抱抱他,好想跟他說對不起,請他原諒我最後一次的任性,但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勇氣。 在機場登機門前候機時,我發了封簡訊給志凱,而後便將手機關機,從這一刻開始我要經歷人生最華麗的冒險,獨自一人披荊斬棘,即使我不確定是否能夠歷劫歸來,能否打敗我身體裡的大魔王,但我不怕,因為我是女關公,嘿嘿。 戴上耳機,透過iPod傳來孫燕姿熟悉的歌聲。 「穿過時光機器 我一定可以再遇見你 循著鋼琴聲 找到你迷惑的神情 不夠高的身影 計算著與夢想的差距 看你努力奔跑 但是終點在哪裡 未來總很神秘 有暴風雨 也有好天氣 你曾經可以選擇 輕易放棄 Dala... Dala... 感謝你沒有忘記 做你自己 跌倒時受的傷 在我身上 有相同痕跡 發現我的笑容 成長在你哭泣裡 未來會很神奇 會經歷愛 也學會期待 雖然有很多懷疑 你不明白 Dala... Dala... 幸福的答案我也還沒解開 So So Ci  So So Do 約定好 醒來之後 要再次回到未來 陪我夢遊 要再次回到未來 陪我夢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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