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XX大學經濟系三年級的學生,最近因為房東劉老伯的套房賣掉了,因此要盡快找到房子搬走,雖說基於買賣不破租賃的原則,我可以要求新屋主承受我的租約直至到期為止,但劉老伯說得很可憐,「兒子的外銷生意近幾個月週轉不靈,再不籌點錢幫忙,我媳婦上個月又才剛生,身子正虛,真的很糟糕啊…」念著他平日對我這個窮學生也不差,房租有時遲個幾天也不在意,於是捱不過他一再請託便答應了。 但一晃眼已經過了半個多月,不是離學校太遠,就是房租太貴,更糟的是再過幾個禮拜就是期中考週,必須趕緊開始複習,要交的報告又一大堆,國際經濟學、家庭經濟學、貨幣銀行學,連平時涼到不行的通識課-資源與環保都要交「替代能源」的分析報告! 我一邊上網找替代能源的資料,一邊上各大學BBS租屋板找房子,這些板我每天照三餐問候,但一直都沒能找到適合的房子…咦?有一篇新的文章發表,看看發表時間竟然是兩分鐘前才貼上來的,我二話不說趕緊點開: 標題:缺室友一枚!限地球人! 我們是XX大學企管系學生 本來四人分租復興南路二段巷子內公寓四樓(三男一女) 因為學弟搬到親戚家住 所以缺室友一枚分攤房租 最好是本校學生 男女不拘 房間為雅房無家具 廁所共用 房租5000大洋附水電網路 超划算的啦!! 意者洽陳同學09XX-XXX-XXX 雖然離學校遠了點,可是房租看起來真的很吸引人,而且還是同校同學,於是我馬上致電陳同學,約了下午看房子。 我依約照著對方給的地址到達,是棟舊式公寓,外牆明顯有翻修過。內部格局還算方正,不知道是否因為我來而特意打掃過,房子保持得很乾淨,「唯一的缺點是隔音不太好,大家左鄰右舍雞犬相聞,不過也可以說是優點啦,看你怎麼想,唷哈哈!」開門的黝黑肌肉男古怪地笑起來。但無論如何,我已經不想再花時間找了,儘管以往沒和其他人同住過,也沒多加考慮,當晚就馬上簽約了。 搬家過程還算順利,劉老伯出錢幫我請搬家公司,加上我行李也很精簡,簽約的那個週末就搬好了, 隔音差真正困擾人的部分我慢慢才感受到。 簽約那天看到的黝黑肌肉男叫做阿文,其他兩個是一對男女朋友,大鳥和筱芳。都是企管系大二的學生,也是登山社的忠實成員,前不久才從合歡山回來。我和他們沒有同樣的課,晚上打工後回到家因為要趕報告也很少交談,即使照面也只互相打個招呼,最熟悉的反而是他們的聲音。 我的房間和浴室僅有一牆之隔,而阿文洗澡時總愛唱上幾首改編流行歌(因為音調聽起來和原曲有段差距),最有印象的算是他改編阿信的「One night in北京」,尖叫嘶吼的部分還稍微雷同,惱人魔音還不是最糟的,子曰:「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大鳥和筱芳這對小情侶超愛在浴室裡實習全套泰國浴,我只要輕閉雙眼就可以虛擬實境,真的很怕會下意識在報告上寫出情色小說。 阿文個性急躁耿直,開關門都很有power,好像跟門有仇一樣,但腳步聲很爽朗,不像大鳥總是拖著鞋子走路,會有「唰~唰~唰~」的聲音;筱芳的腳步聲很輕,好像貓咪一樣,但只要側耳注意還是可以聽見拖鞋磨擦地板的細微聲響。 漸漸地,他們三人的聲音取代了記憶中的面孔,阿文豪邁的大笑聲、大鳥的整齊的刷牙聲、筱芳坐沙發的聲音…,每種聲音就像他們身上的零散的器官,拼湊起來才是完整的,這些聲音彷彿才是我真正的室友。如同那些枕邊人會打呼或磨牙的人,早已被這些噪音制約了,他們開心笑鬧的聲音倒成了我苦悶K書時最好的調劑品,寧靜對我來說反而成了內在難以承受的巨響。 終於期中考結束,所有報告也都及時完成,儘管我的聲音拼圖獨缺他們的讀書聲,但那絲毫不減他們中部群山縱走的興致,一張貼在我房門上的MEMO寫著:
我笑笑撕下MEMO,上頭的文字化成聲音,直率而又爽朗。 「好久沒有一個人安靜地過上幾天了呢!」我對著空氣說,然後到出門去買了一大包鹹酥雞、一手台灣啤酒和足夠看到昏天地暗的漫畫及DVD,我決定不問世事、渾渾噩噩地過到室友們回來,犒賞自己這幾個禮拜以來的辛苦。 隔天我一直睡到中午才醒來,慵懶地躺在沙發上享受暖暖冬陽,《抓狂一族》散落一地,捏扁的啤酒罐和翻倒一地的啤酒,桌上的鹹酥雞還剩下大半,想來也不能當做早餐了吧。 我打開電視,某台新聞的開場音樂,隨後是主播的聲音「您好!我是主播xxx,首先為您播報…」,我半閉著眼睛起身,邊盥洗邊聽新聞播報,「接下來為您插播一則消息,中部傳出山難意外,xx大學登山社昨日起進行為期五天登山活動,今晨因濃霧視線不良多位成員墜落山谷受困,經同行社員報案,鄰近消防局已組隊入山搜救…」 「咦?我們學校?!」我顧不得滿口牙膏泡沫,衝出廁所看著電視,「…稍後有進一步消息會再為您報導。下一則新聞是立法院…」聽完我趕緊拿起手機撥打阿文他們的電話,但卻都轉接到語音信箱。 試了幾次都無法接通後,我留了言請他們盡快回電,然後聯絡電視台詢問受困者姓名,但只得到這樣的答案「抱歉!我們還不知道!」於是,整個下午我守著電視機,不停轉換各家新聞頻道,只希望別在螢幕上看見他們的名字。 終於,傍晚五點多山難新聞又出現,救難隊隊長一臉疲憊對著鏡頭說:「他們跌落的山谷很深,我們正在想辦法,目前還連絡不上受困的同學,對不起…我要去忙了。」他的回應讓我心宕到谷底,而接下來的受困名單更是讓我不由得起了雞皮疙瘩,「…陳義文、蔡又宏、柳筱芳…」 等我回過神來,我已經騎著車往行天宮而去,雖然我和他們不是很熟,可是身邊的人發生這種事,還出現在電視新聞上,那感覺很怪、很不真切,還有股忽隱忽現的不安感。到了行天宮,點了香恭敬地看著堂上神明,怔怔地看著,腦筋一片空白,我不是在想拜拜有何制式流程,只是霎時間我不知道要祈求些什麼,我竟想不起他們任何一個人的臉! 我努力回想阿文的臉,阿文的笑臉,阿文的笑聲… 「唷哈哈~~」我回頭,是一張陌生的臉,但那笑聲的確是阿文,如果笑聲有DNA,那麼我大腦的記憶檢索系統已經精確地分析出笑聲的主人,是阿文。可是正疑惑地望著我的人,卻是個半禿的中年男子,不是阿文。 聽錯了嗎? 我甩甩頭往裡頭更走近一些,眼睛被香燻得微痠流淚,熙熙攘攘的香客在我身邊穿梭,突然兩道熟悉的腳步聲,一重一輕,一重一輕,是大鳥和筱芳牽著手走路的聲音!然後,是大鳥沈重的呼吸聲,近得就像從他將下巴搭在我肩膀上一般。 轉頭,試圖在人群中搜尋他們倆的身影。 一輕一重,但這次比較急促,腳步聲往供桌而去,我穿梭在人群中追逐,隨後聽著它隱沒在供桌底下。我停在桌前猶豫了幾秒,然後在眾人驚呼聲中鑽到供桌裡去,因為我相信過去幾個禮拜,不斷重複塞入腦袋中的聲音片段,其中兩個就在這裡。但在我還沒找到聲音片段的主人前,就被四五個男性信徒合力趕出行天宮了。 我不懂。不懂。不懂。不懂。不懂。不懂… 既然聽到他們的聲音,那代表他們都已經平安回到來了嗎?可是那報導中的救難隊長說…?那新聞中的受困名單?我一次又一次比對記憶庫,確認無誤…確認無誤…是啊!就是他們的聲音,不會錯! 我飛也似地飆車回家。 開門,一室的空蕩,填滿了飽飽的靜謐,卻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察看他們各自的房間,仍舊維持在我出門前的樣子,甚至連灰塵都落在印象中的位置。我呆立在大鳥凌亂的房間外,良久,接著打開電視看新聞,並且放大音量試圖趕走那令人不安的靜謐。 「儘管已經入夜,搜救人員仍然不放棄任何一絲希望,搬來了探照燈和大批搜救工具…」女記者說著,螢幕旁則跑馬燈式的顯示著受困者名單,如果電視台沒騙人的話,阿文、大鳥和筱芳都還困在幽暗的山谷底,生死未卜。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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