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

終於，電腦開機完成，什麼事也沒發生，我狐疑地看著年獸，牠也報以一臉狐疑說：「你看我幹嘛？你的電腦有問題嗎？」 「不是應該變出些什麼魔幻特效嗎？或是閃耀著異色光芒之類的。」我有些失望。 「你以為我是哈利波特嗎？等一下，」牠說著左邊肉翅化成一筒管狀吸塵器，彎曲著對準肛門嘴，然後發出嗡嗡嗡的聲音，像是要吸出些什麼來，牠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起來，頭一次從牠的眼神中讀出感覺—痛苦，搞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咚地一聲吸到了什麼，牠將吸塵器末端旋下來，一個隨身碟掉了出來。 「裡面有一個安裝執行檔。」牠將隨身碟遞給我，儘管看起來不像泡過屎尿，我還是抽了張衛生紙仔細地擦拭一遍，接著才接上電腦執行安裝。 我照著程式步驟進行，同樣出現了安裝說明和是否同意選項，我不假思索地點選同意並按了「下一步」的按鈕。 「喂！你都沒在看說明的嗎？」牠提醒我，可是畫面已經開始執行。 「應該看嗎？」我有點緊張地問，「靈魂會賣給魔鬼？」 「不會，反正這安裝程式是不可逆的，沒看就算了。」 「真的不會怎樣？」我看著安裝進度的百分比增加著，有些不安地問。 牠遲疑了幾秒鐘才回答：「不會，大概，因為你是第一個沒看說明就安裝的，所以我也不確定。」 「那說明內容寫什麼？」 「誰會記那個，最好比爾蓋茲背得出微軟所有的程式說明。」我苦笑著，既來之則安之，沒多久電腦跳出安裝完成的對話視窗，桌面上也多出一個捷徑圖示，感覺很像是抄襲的Media Player，圖示下方顯示Life Player7.2的字串，媽的，好遜的名稱，我偷偷取笑著。 雙擊圖示後，同樣出現一個很類似Media Player的面版和操作介面，沒創意非常至極，微軟已經普及到這種程度了嗎？ 「下方的時間軸代表你的生命歷程，」牠指著的地方顯示著27年2月15天6時28分37秒，「右邊窗格是重要事件列表。」 我拉動捲軸，列表裡第一則是誕生，最後一則是遇見年獸，牠邊看我瀏覽邊繼續說明：「你可以拉動時間軸選擇時間點，或者直接選擇任何一則重大事件。你可以播放事件發生當時前後十分鐘的預覽畫面，很貼心的設計吧。」 「這有什麼功能嗎？」我指著面版上方的預設條件鈕問。 「這可有趣了，你選擇特地事件後，可以預設想改變的條件，那麼就可以…」 「可以預覽改變後的狀況？」我幾近大喊著問，牠被我嚇了一跳，有些不快地點頭，「哈哈！那我不就可以調整出最佳人生？」 「別傻了，同樣只能預覽事件改變前後十分鐘。」我失望地抱怨起這程式的缺失及不人性化，牠聽完補了一句：「不過，這程式有漏洞可鑽。」 「什麼漏洞？」 「自己試試看。」牠平淡地回答，我聽完沒好氣地續問：「那麼，我有多少時間可以選擇？」 「基本上，你想多久就多久，現實的時間是被凍結住的，直到你完成選擇的那一瞬間實際也只經過萬分之一秒，當然啦，如果你想永遠沈溺於過往回憶也可以。」我聞言點選電腦右下角的電子鐘，果然時間靜止在四點六分，查看手錶、鬧鐘以及手機上面的時間也都相同。

「所以慢慢選吧，決定了叫我一聲，我睡一下。」話說完，牠鼓動肉翅不太靈活地飛到我的床上，才沒多久就傳來細微的打鼾聲。 我重複瀏覽這些重要事件，發現有些事件我早就不覆記憶，竟也列入重要事件中；而曾經我認為應該很重要的事，卻怎麼也找不著，列表是如何定義「重要」呢？是對往後人生有重大影響的事件嗎？ 重要事件列表上方有個邏輯分類鈕，點選後跳出一個子目錄，包含了「生理改變」、「心理改變」、「第一次」、「重要人物登場」、「快樂」、「悲傷」、「憤怒」…等十數種分類，在點選「重要人物登場」後，隨即彈出另一個視窗，裡頭列出自小開始許多人的近照、姓名及登場時間，我鉅細靡遺地看著這些對我而言的重要人物們，時而笑時而怒，因為裡面不完全是些討喜的人，連某位曾經被我恨之入骨的補習班老師也入榜了，原來所謂的重要不代表喜好。 「啊，原來你也是重要人物之一啊，呵呵，」我看著某張照片忍不住笑了，喃喃地唸著：「你看到的話應該也會喜歡這張照片吧，照超好的！」 我關閉這個視窗，又點選了「第一次」，同樣跳出獨立視窗，列著許多難忘的第一次，有趣的是雖然初戀在列表中，但初吻卻沒有，虧我當初處心積慮設計氣氛與場合，得來不易的初吻到頭來竟一點也不重要，說起來真讓人哭笑不得。 第一次撒謊是在五歲時，早已不復記憶的年齡，我開啟了預覽影片，餐盤中的噁心茄子被奶味十足的臭小鬼偷偷扔到地上，然後騙老師是無意掉落的，老師沒有發現，但人算不如天算，臭小鬼又分配到一塊新的茄子，最後只得鐵青著臉吞下。影片結束後，我反覆咀嚼第一次撒謊對我的意義，那之後的千萬次謊言，無論是善意的惡意的，都起源於那塊茄子，更精確一點說，是為了得到想要的事物—不必吃討厭的茄子。 第一次失戀，在我自己定義中的第二次，話筒那方的一句「我們不要再聯絡了」輕易地擊潰我的情緒，我甩下電話、奔到宿舍頂樓，演出了人生中最慘烈的哭泣，「白癡，三天後她會主動聯絡你。」我冷笑著說，那段戀情之後仍藕斷絲連了很長一段時間，之間的痛苦亦然，然而當時的悲劇怎麼現在看來好像鬧劇一樣可笑。我嘗試用預設條件鈕，終止這段戀情的開始，結果卻令人相當失望，只不過戀情發生時間及對象改變了，結局依舊以淚收場，是宿命？ 「大部分狀況下，需要改變的並非事件本身。」我細細回味剛年獸說的話。 我關掉「第一次」的視窗，點選了我最在意的「右眼受傷」事件，這起意外讓我永久喪失了右眼視力，影片中的小鬼在鐵樹前跌了一跤，尖銳的鐵樹葉不偏不倚刺入瞳孔，看著影片右眼不禁跟著小鬼的哀嚎聲抽痛起來，我曾經不只一次自問，如果沒有受傷會怎樣，我的人生會改變嗎？終於，我可以用預設條件鈕一解疑惑。 在我設定終止事件的同時，程式開始快速運作起來，鼠標變成等待的沙漏，雖說時間靜止了，但足夠我喝完整瓶柳橙汁的時間過去後，沙漏仍舊轉動著，是當機還是我操作錯誤呢？我忍不住叫醒年獸，牠在半夢半醒中聽我敘述狀況，然後頭頂的球狀透明器官漂浮到電腦前，接收電腦螢幕的影像，緊接著又飄回頭頂，最後牠做出一個結論：「你預設改變的事件，連帶造成之後太多事件的新增及刪除，廿多年的時間長度要運算，你以為憑你那台龜速電腦能跑多快？」語畢，牠又倒回被窩裡呼呼大睡起來。 換言之，這項改變將徹底改變我所認知的人生？ 好不容易，改變後的預覽影片開始播放，但我在意的並非事件當時，而是因之擴散影響的未來。在影片仍播放的同時，我重新檢視重要事件列表，赫然發現那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人生體驗，從高中開始讀的學校、念的科系，出社會後的工作，也新增了許多從軍時發生的事件（原本因右眼受傷免服兵役）；而重要人物中，原本許多熟悉的面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至少就我現在記憶而言是如此。 影片結束後，一切又回復成我熟悉的那段人生，熟悉的經歷與朋友。 我托著下巴，恍惚著，有得必有失的道理我懂，然而值得嗎？天平的兩端孰重孰輕，即使重新經歷另一段人生也未必知曉吧。我暗自掙扎著，只要一個簡單的決定，我可以重新洗牌，RESET，說不定能過得更好，至少不再有殘缺和遺憾，是吧？是吧？是吧？ 我在家裡來回繞圈，在神桌前擲杯問神，翻塔羅牌占卜，丟硬幣，數花瓣，摺紙抽籤，變與不變兩種答案都有，這是當然的，我當然曉得呀！可我就是無法決定！ 本想找年獸討論，被我吵醒的牠不悅地說：「自己的人生自己決定啦！不管是哪個不都是你自己選擇的嗎？」 我看著躲回棉被裡的年獸，喃喃自語著：「是啊，不都是自己選擇的…」霎時間，我似乎想通了什麼，再一次叫醒年獸，告訴牠我已經決定好了。 「你要回到什麼時點？」聽我這麼說，牠突然精神起來。 「我要刪除最後一個重要事件。」 「咦？最後一個是…」牠看來相當驚訝，難得皺起眉頭說：「是『遇見年獸』吧？」 「是的。」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為什麼？你剛不是還在考慮回到眼睛受傷前？」 「因為，人生是經由自己選擇累積出來的，現在的我是由過往那些快樂和痛苦的經驗拼湊起來的，就如你所說的，大部分狀況下，需要改變的並非事件本身，而是自己，對嗎？」 牠詭譎地笑了笑：「嘿嘿，我不知道。」 「總而言之，儘管目前現實中有許多不如意，也有想要變得更好的想法，可是現在都無法掌握了，回到過去又能做些什麼呢？更何況，我無法想像這許多熟悉的面孔從我記憶中硬生生拔除，也無法接受。」 「反正，你決定就好。不過，你是第一個這麼做的，嘿嘿。」 「謝謝你，雖然認識時間不長，不過真的很感謝你讓我思考了很多事情。」 「嚴格來說，你只回到萬分之一秒前的過去，所以關於我的記憶和你所謂的思考都不會存在。」 「抱歉，如果至少能記住你就好了。」我略感歉疚道。 牠凝視著我好一會兒，那模樣好像笑了，但不太明顯，「那麼，有緣再見吧。」牠說著，刪除了「遇見年獸」事件… 叩、叩、叩。 什麼聲音？我環視了房間一遍，發現窗戶外的花架上有團不尋常的黑影，是盆栽嗎？我記得那兒有個盆栽，大概是被風吹倒了吧，我想著，其實我壓根不想起身察看，好冷好冷，好睏好睏。 叩、叩、叩。 討厭哪！該死的盆栽別鬧了，我極不甘願地起身開了燈，果然，盆栽被風吹得不斷撞擊玻璃，我趨前打開窗戶打算將盆栽挪進房間來，一股冷風撲上臉來。 突然，似乎有什麼衝擊著腦海，十分重要的，即使僅有萬分之一秒。 原來，真的有年獸這玩意兒。